没想到工作之后竟还有机会在家里过元宵节。
回想我生命中过去的二十多年，也算经历过许多大事。97香港回归、03非典、08奥运、汶川地震、2015股灾，但是当时年少不记事，当时举国瞩目的大事，现在也都想不起什么细节了。这次的新冠应该会成为我经历的第一件记得住的大事吧。
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么快，17号之前还完全没有听到相关消息，18号返回老家，21号小烦到郑州我去接她，这时虽然听到有相关消息，但也没太放在心上，正是返程高峰，凌晨五点的高铁站依旧人头密集。接到她回到县城，去晨曦家探望阿姨，又买了些婚礼装饰用品，还去酒店订了几天后岳父母来时要住的房间，一番折腾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1.22日，正月二十八，和晨曦他们的年度聚餐安排在我家，因为马上要结婚了，我爸妈叫上我哥也席上作陪。我执拗不过，内心颇有歉意，本来这一年一次的聚餐，几个哥们都是一年没见了，平时也少有联系，席上本应就我们几个，说说近况，吐吐心声，吹水打屁，是维系感情的好时机，不想因为马上到来的结婚的事情，父母加上我哥作陪，席上不免尴尬，我哥又百种办法让大家喝酒，自然失了原本的意义。我哥在外面跑生意，是酒席上的劝酒高手了，你来我往觥筹交错之间，大家竟是都喝多了。喝完汤，他们几个就要回了，都已经醉了，虽然还没坐下来说几句话，我也是不好留了，几人上车，还是小雨老婆的司机，嘱咐几句路上小心就算分别了。我心下怅然，这次聚餐算是味同嚼蜡，歉意也没法当面说出口，酒精作用下脑袋也是昏昏沉沉，上楼躺床上便睡去了。
第二天照例是一年一次的探望我大姑，十几个人的酒席，几个自家兄弟许久未见，自然又是少不了喝酒的。家里天气阴冷，几杯酒下肚加上冷风一吹，回到家里后竟然开始发烧。同日武汉宣布封城，形势骤然紧张，我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烧流涕，自然是不敢出门了。我妈去药店给我买了些药，吃下去躺在床上发汗，希望赶紧好起来，明晚还要和小伙伴喝辞岁酒呢！这时虽然家里都知道了新冠的事情，也知道武汉这样的大城市封城是何等的大事，但是毕竟离自己很远，也都没有想到会对自己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更不会想到会影响到十天后的婚礼了。下午我还在京东上看到有霍尼韦尔的N95口罩，不过看介绍要年后才能发货了，加上手头还有几个，便没有着急买。后面自是后悔不迭了。
发了一晚上的汗，第二天起来发烧已经好多了。晚上的辞岁酒照常进行，只不过吃了药不能喝酒，席上便以茶代酒了。饭毕照例是固定节目：打牌。农村本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消遣，无非是吃饭喝酒打牌。我们一起长大的这些小伙伴，只有我后面上了大学，其他大多是初中毕业之后就出去打工了。自我毕业之后在外工作，与家里的这些小伙伴基本上只有过年才有机会见面，平时也少有联系，也只有这大年三十喝辞岁酒的时候才能和大家聚上一聚。稀少所以珍贵，虽然是赌博，不过我一年就也就参与者一次，输赢倒是小事，主要是机会难得，所以每次基本都会和他们玩到尽兴。不过今年小烦在家，又是大年初一的生日，在老家还是不能太委屈她，所以还是在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先回家了，一句生日快乐还是不能少。顺便看了半个小时的春晚，好几年没有看了，还是以难忘今宵结尾啊。
发烧还是没有好，脑袋昏昏沉沉的，连思考逻辑也和平时不一样了。躺在床上想着初一要做的事情，什么都想不起来，身体也一点都不想动，哎什么都不想做，管他呢。躺到早上八点多，我爸上来喊了我几次：赶紧起来去你大爷家去给祖宗磕个头，今年YQ头一次来，这个礼节可不能少！拜完回来继续躺，中午又被我爸连环call：赶紧来艳磊家给你大爷倒个酒拜个年！嗨原来大年初一这么多事情，我咋一个都没想起来呢。
下午的时候得到消息，村里开始封路了，不过是照葫芦画瓢的政策，我们县还没有病例，村里也只是做做样子，没有人真正放在心上。我心下有点担心，过两天她父母就要过来了，会不会受到影响？甚至几天后的婚礼会不会因此推迟甚至取消？晚饭的时候和爸妈表达了这个担心，我妈语气间都是不以为意，筹划了几个月的婚礼，涉及到这么多人参与，所有流程安排都已箭在弦上，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和我们没有一点关系的事情就推迟？我没法反驳，爸妈确实为这次婚礼操心许多，而且去年十一的婚期已经推迟一次了，本身推迟婚期在老家就是犯忌讳的事情，而且新冠确实离我们很远，看起来这次确实没有足够的理由再推迟了。
初二，确诊人数开始急剧增加，同时我们县出现两例疑似病例，爸妈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传言，说实际感染的人数要比官方数量多得多，村里大喇叭也开始广播让大家不要串门、喝酒聚餐等。爸妈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晚饭的时候和我们讨论起按现在的情况婚礼可能没办法按原本的规模办了。又和她爸妈视频了一下，聊了一下疫情情况和于都的现状，告知初四可能没办法坐飞机过来了，他们也都表示理解，说婚礼就先推迟吧。其实这时候我爸妈想的是婚礼规模缩小，如果到时候没办法在酒店办酒席的话，就在家里做菜，请同村的人参加一下，虽然规模小点，但也算办了婚礼了，因为婚礼推迟的话涉及的东西太多了，也太麻烦了。不过这也是暂定方案，因为疫情发展这么快，谁知道过几天又是什么情况呢。同日官方宣布春节假期延长至2.2日。
初五，形势急转直下，我们镇上确诊了一例，这人从武汉回来后十多天四处参加活动，接触了非常多的人，村里大喇叭也更频繁的广播让大家不要串门，不要喝酒聚会，村干部四处巡查路口聚堆情况，村口也开始有人把守。群情惶惶，朋友圈里尽是哪里又有确诊了，哪里又有疑似了。当事情开始发生在自己身边，危险如此之近，爸妈终于放弃办婚礼的想法了。街上的超市已经在两天前被通知关闭，口罩早已全网断货，还好我在超市关闭之前先买了一包一次性的口罩，N95自然是不可能买到的，不过长垣是卫材之乡，家附近就有许多生产口罩的厂子，一次性口罩应该不至于买不到，所以昨天我让弟弟问的同学可以搞到许多口罩，也因为离我家比较远没有去拿。后面又是后悔不迭。
事情发展的如此之快，确诊人数每天都在高速增长，村里已经封路好几天，每天也不让出门，我一度以为已经在我身上消失的睡到十二点的技能又出现了，三餐开始变为两餐。本来今年应该轮到我家招待客人，所以提前准备了好些食材，这下倒成了意外之喜，虽然超市已经关门，食材无处购买，但是我家还是每天大鱼大肉，吃了睡，睡了又吃，简直生活在养猪场。上班时间已经延迟到十号了，暂时还不用远程办公，除去没法出门这一点，简直优哉游哉，恰好我在家又不喜欢出门，这不就是完美休假么。只不过这个年过的，可真是安乐祥和。
微信群里已经完全被疫情消息填满，除此之外虎扑现在几乎已经成了我获取信息的唯一渠道了。这些天起的晚，睡的更晚，每天晚上就躲在被窝里刷步行街。F4、电梯吐痰、黑十字、车牌号、发论文、普通人等事情相继在网上曝光，群情激愤。而我一个个点开帖子，只看到一个又一个的 该帖已被删除，即使凌晨亦如是。我心里没有失望，气愤也没有。我该哭吗？我该骂吗？我该愤怒吗？我该感恩吗？我能做到吗？自从婴儿疫苗造假事件之后就不会了。连对婴儿都下得去手，这里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人究竟为什么为人？什么是人性？什么是人权？这样的人生了病却要医生拼死相救，这样的人杀了人却还要经过司法审判，我只为和这些人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而感到悲凉。我越来越觉得，对于ZJR们来说，我们是算不得人的，只是为他们提供养料的牲畜而已，你会在乎一群猪的喜怒哀乐吗？猪群骚乱的时候，要么多撒点饲料安抚，要么拿出棍棒恐吓一下，再不行杀几头猪就好。要移民吗？国外的月亮圆吗？人性都一样。我深爱这片土地，我深爱这个文化，我现在只能沉默，我现在只想挣钱，我现在只想变成一个人，但由猪到人，何其艰难。而假如以后我真变成了一个人，还会关注猪圈中发生的事情吗？
以前我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在外面从来没有过想家的感觉，近来居然开始慢慢有这种感觉。父母安康、家庭和睦也在心里占据越来越多的分量。常年在外面，除了想尽快有一个自己的家之外，也想多陪一下父母，在他们身边，和他们聊聊天。所以现在过年回家，我就很珍惜这些时日。可能也因为稀少所以珍贵，吃饭、聊天、打牌都是难得的时光。只是天天这么窝在家里，虽然舒服，但工作还是不能落下的。因为全国性的复工时间推迟，九号肯定是返程高峰，路上接触到的人会更多，看了下六号正好有票，从减少接触人群的角度出发，便把原本订的九号的票改签到六号了。
一转眼就在家待了二十天，倒也没觉得时间有多漫长，可能是因为一天只有半天的缘故，又有家人陪在身边，虽然足不出户，倒也其乐融融。马上就临近六号了，如何到郑州坐高铁倒成了一个问题，除了省级主干道之外，其他的各种道路早就封缩了，县里的火车早就停运，又从各种渠道听说郑州不让非郑州牌照的车辆在郑州下高速，听说开封情况一样，从新乡坐车到郑州，火车时间又对不上，一时间倒也犯难。最后还是决定先开车的到开封和郑州去看一下什么情况，道听途说毕竟还是无法确定。五号下午驱车出发，前几天还阳光明媚的天气这天却变得阴沉，车到半路竟然开始飘雪花，还好并没有下大，还是顺利开到了开封和郑州，眼见为实：开封不让非开封的车牌下高速，但是如果坐车的话人可以在高速路口下来，打出租车到高铁站。而郑州也是非郑州牌照不让下高速，非郑州户口人也不能下。权衡之后决定开车到开封然后做郑开高铁到郑州转车。决定之后便驱车返回，到县里的时候雪已经下了薄薄一层了，祈祷明天凌晨走的时候不要下雪吧。又费了好大功夫约好了高速路口到车站的出租车，非常时期，又给司机师傅加了些钱才答应下来。上海的接站车辆也已经约好了，算是准备妥当。
天不遂人愿，回家二十多天唯一的下雪天，就下在了要走的这天。临出发时雪已经下的有些大了，看导航临近的高速路口已经封闭了，只有稍远的一个入口还在开放，但是过去的话要走乡间小道。我还没死心，还是决定要出发。时下是凌晨三点，路上早就没车，雪已经下了一个小时，路上已是覆满了。车子走在这样的路上，丝毫不敢开快，只慢慢往前走。车内极安静，开车的哥哥不敢有丝毫放松，老爸紧盯着这雪，何时能停？而我只祈祷能顺利开到高速就好，小烦已是睡去了。车子按导航的指示拐入乡间小道，田野里尽是西北风夹雪，车灯只照亮前面二三十米便被黑暗吞没了，四下寂然，一车五人，戚戚无言，口罩闷得人喘不过气，这雪压的人喘不过气。
不多时在村口便遇到路障横陈，我依然是不死心，下车前往探查，路障处居然还有老人住在小木屋中把守，说明了一下情况后，老人指了一条道路可以绕过村庄，上车继续往前，口中舒了一口气。往前走，再过一道桥便可到主干道了，桥头两侧却各有土堆路障。我哥已是不耐烦了，这样的天气开车出来本就冒险，雪越下越大，而且这些天各地交通管制，高速上车辆肯定也少，所以高速上肯定也会有积雪，这样的路况开高速就太过冒险了。然而架不住我一定要去高速上看一下情况的执拗，土堆不算高，便最后尝试一下。谁知土堆虽不高，但是由于下雪很滑，虽然只有很小的角度，但是车子侧滑了好几次还是过不去，车子还险些碰到桥头护栏，我心里悻然，还是作罢了吧。
焉知非福。隔天便得到通知，非湖北返回上海的人要居家隔离七天后才能去公司，公司也发了通知，2.17之后才可以到公司办公。想想上海那三十多平的弹丸之地，要真要足不出户十几天，还不得憋出问题来了，家里好歹有个院子能晒晒太阳。索性再多待几天，过了返程高峰再回吧。
自毕业之后，已经四五年没有在家里过元宵了。原来吃完晚饭后还要在家里各个门口点蜡烛，想想很多年前每次过元宵，还觉得插蜡烛是很有意思的事情，现在却已全然忘记了。想必这次不知道多少人和我一样，在家里过了一个难得的元宵节。这次春节假期，从18号回来，到17号才能去公司办公，将近一个月的假期，已经是前无古人了，是否后无来者？如果说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那我对此还是持乐观态度的。这次的新冠，天灾或是人祸已经不重要了，虽然全国各项活动趋于瘫痪，损失无法估量，事后也必然不会对现状有什么影响，只不过这次的浩劫，全国每一个人都卷入其中，这次事件中曝光的各个事情，好的坏的，想必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这次事情过后，当前现状不会变化，两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三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十次呢？一百次呢？已经烂到根的树木，还会长成参天巨树吗？帖子可以删除，文章可以封禁，声音可以压制，真相可以隐藏，人心呢？人心可以驾驭吗？
一旦你习惯了戴面具的生活，你的脸将变得跟面具一样
2020，新起点